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狼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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狼狽

瓊華宮的侍婢恭敬地引客入內,“王妃,裏邊請。”

這讓柳氏心裏稍稍放松了些——就知道張貴妃不敢將事情鬧大。細想想,將這件事捅穿了,對誰都沒好處,她畢竟是王妃之尊,張貴妃多少得給她幾分薄面。

何況兩家還沾親帶故呢。

進去一瞧,只見爐中燃著熏香,案上擺著香茶,柳氏更確信了張貴妃不過是叫自己來警告一番,卻不敢將自己怎麽樣。

於是柳氏施禮時亦底氣十足,“妾身參見貴妃娘娘。”

張貴妃擡手命她起身,含笑道:“多日不見弟妹,本宮還怪想你的。”

這話就挺虛偽了,兩人明明不久前剛在太後壽宴上見過。柳氏笑了笑,順勢起身,卻並不敢端起茶水就喝——主人都還未開飲,她怎麽好造次。

何況柳氏出身世家,對宮廷之事耳濡目染,註定她比旁人更多了一份戒心:誰知道茶水裏擱了些什麽東西?

張貴妃垂眸掩去目中一抹譏嘲,淡淡道:“我聽說弟妹與睿王弟又起了爭執,不知是何緣故?”

想到那番醜態被人看去,饒是老練如柳氏都有些不自在,輕咳了咳道:“沒什麽,不過是夫妻間口角罷了,娘娘無須在意。”

這話本沒有別的意思,奈何張貴妃本就存了抵觸,這會子難免多心:莫非柳氏是在譏諷她與皇帝情分淡薄,連口角都無從鬧起?

在一個寂寞慣了的女人看來,柳氏此舉無疑是一種變相的誇耀。

張貴妃冷笑道:“我自然沒弟妹這般八面玲瓏,不止將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條,連宮中也能攪弄風雲。”

這話說得就有些重了,柳氏急忙起身,“娘娘此言何意?妾身竟是不知。”

張貴妃也懶得同她周旋,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,“何必裝佯?你敢說毛昭儀所得的砒-霜之毒不是你給她的?”

否則毛氏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後宮妃妾,從哪裏弄來這樣致命的毒藥,太醫院又不是傻瓜。

張貴妃步步逼近,“你引她入局我不惱,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扯到本宮頭上,本宮可不像毛氏那般好騙,甘願做你的保命鬼替罪羊——”

柳氏見她聲色俱厲,起初也有幾分畏懼,可很快便冷靜下來,張貴妃畢竟沒有證據,毛舜華自己也只聽了個囫圇,誤以為是張貴妃授意,臨死才來攀扯與她——怎麽算都跟柳氏扯不上幹系。

柳氏正色提醒她,“娘娘,捉賊要贓。”

這是警告張貴妃不可濫用私刑——尤其她還是王妃之尊。

張貴妃卻露出一抹奇異的微笑,身後便有兩個高大悍勇的侍婢捧著一條白綾過來,她道:“證據?死人哪需要什麽證據?”

與她而言,只要能向張太後交差便行了,縱使柳氏身份不凡,可只要說是得了急病暴斃,誰又能責怪於她?睿王沒了妻子,大可以再娶,說到底,她這個王妃並非不可取代的。

柳氏看出這位娘娘竟是來真的,聲音裏不由帶上一絲焦急,“貴妃娘娘,是我做的,可你也不能私自處決妾身,倘被太後知道——”

張貴妃神色冷淡,“這話,你還是等死後再向太後托夢吧。”

說罷使了個眼色,兩名侍婢各自執著白綾一端,虛虛縛在柳氏脖頸上。

柳氏想要掙紮,卻發覺兩臂酸軟,根本使不出力氣,這不可能,她明明沒碰過殿中的茶水,怎麽會……

張貴妃迎著她駭異的目光,冷笑道:“毒在香爐裏,茶水反而是解藥,你自以為聰明,誰知卻是愚不可及!”

她早知柳氏出身將門,頗懂些拳腳功夫,若不用此招,如何能讓其束手就縛?

柳氏幾乎已絕望了,饒是她素來膽氣豪壯,此時望著那森森白綾,卻感到陣陣寒意襲來,千鈞一發之際,她奮力喊道:“別殺我,我知道睿王的秘密……”

張貴妃卻似乎沒興趣打聽,輕輕擡手,白綾越束越緊,柳氏已然能感覺到那處的抽痛。

萬般恐懼之下,她不得不交出底牌,“是關於陛下……”

張貴妃的神情倏然變得柔和,如同捕到獵物的蒼鷹,並不急於吞噬,反而得先戲耍一番,“很好,那本宮就姑且聽你一言。”

柳氏此刻才恍然驚覺,自己已然著了人家的道。

睿王見妻子久久不歸,心底終是不安。既擔心東窗事發,又怕柳氏在刑訊逼迫之下會將自己也供出來——天地良心,這件事全是柳氏自己的主意,他可半點沒打算摻和。

當然他就算知道也不會阻攔便是了。

躊躇再三,睿王還是決定進宮一趟,這論起來,張貴妃也是他的表妹。表哥探望表妹,當然是應該的。

誰知剛見面寒暄了兩句,還沒來得及過問柳氏的行蹤,張貴妃便淡淡道:“我殺了她。”

睿王著實唬了一跳,這宮裏的女人個個都有病罷?碧玉閣那個誣賴他調戲,瓊華宮這個更絕,幹脆幹起殺人放火的勾當來了,難道真是獨居的日子能把人憋瘋?

睿王小心翼翼看著面前,“娘娘,還請您莫要說笑……”

這種生死之事可玩笑不得,一不小心會嚇死人的。

張貴妃卻是出奇的平靜,“我沒哄你,誰讓你那王妃指使毛氏謀害龍胎,還意圖攀誣本宮,本宮只能依律處置了她。”

這讓睿王反倒不知說什麽好了,既然東窗事發,那毛氏以命抵罪也就無可避免,說來張貴妃沒將她交給掖庭獄,而是私自動手,這反而有利於保存他的名譽——免得他的妻子給他蒙羞。

張貴妃見他臉上毫無悲傷,反倒有種放松之態,不禁奇道:“你不怨恨本宮麽?”

睿王坦然道:“殺人償命,欠債還錢,娘娘不過是做了您該做的事,臣又怎麽會怪你呢?”

這男人果真令她大開眼界,張貴妃掩去眸中一抹譏誚,“表哥真是豁達。”

睿王素來厚臉皮罷了,哪怕明知表妹暗含譏諷之意,他也坦然應下。橫豎火又沒燒到他身上,他怕什麽?

只不過,柳氏雖然脾氣大了點,為人卻頗有能耐,也堪稱一名賢內助,日後再想找這樣一位家世出眾又能給他幫助的妻子,恐怕並不容易,想到此處,睿王難免有些惋惜。

尤其日後他登上大寶,此女還得是執掌鳳印的皇後,就更加馬虎不得。

張貴妃忽然問道:“表哥是在為未來的皇後人選發愁麽?”

睿王這下可真真切切驚著了,“娘娘……”

張貴妃懶得同他廢話,單刀直入道:“表哥覺得,我怎麽樣?”

睿王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最後還能神來一筆,敢情這位貴妃娘娘叫他進宮並不是來敲打的,而是……想與他合作?

不得不說,這個提議其實頗為誘人,比起柳氏,張倩柔其實是更合適的人選,她執掌六宮,本就耳目眾多,若能為他提供線索,內外連通,那他成就大業的機會也就更大。

睿王縱想篡位,可並沒有逼宮的打算,能安安穩穩將皇位攥到手裏,誰又願意去做亂臣賊子,擔負千古罵名?張貴妃的幫忙,無疑能為他提供諸多方便,更加如虎添翼。

何況,此女出身高貴,姿色更是不俗。想到張倩柔那般花容玉貌雌伏在自己身下的模樣,睿王就感覺心內的饞蟲蠢蠢欲動,就連柳氏的死訊也被喜悅蓋過,未能留下絲毫印記。

張貴妃望著這個可鄙的男人,“表哥不必急在一時,大可回去細細思量再告訴我答案,我可以等。”

“不必了。”睿王卻急忙站起身來,生怕對方反悔似的,“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。”

張貴妃奇道:“昏姻大事不可兒戲,表哥新喪了妻室,確定要如此麽?”

睿王腆著臉道:“柳氏是個賢惠體貼的女人,她若泉下有知,必定也只會支持,而無埋怨。”

張貴妃險些笑出聲來,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奇男子!她再懶得應酬此人,借口困倦,讓人倒茶送客,並叮囑道:“此事你知我知,還請表哥萬勿告訴旁人,再者,咱倆以後也不宜常常見面,只私下命探子傳話即可。”

睿王深以為然,日後他要立張氏為正宮,此刻就得避嫌,否則被人看出他與兄長的妾室有茍且,名聲就不好聽了——唐高宗要娶先皇的女人當小老婆,也得先將她送進尼姑庵去呢,可見這些面子功夫不能不做。

等睿王躊躇滿志離去,柳氏方悄悄從簾後出來,幽靈一般望著陽光下那道身影,目中是深深的不甘與怨恨。

張貴妃漠然道:“他輕易相信你的死訊,還答應另立妻室,連你的屍身都不曾過問一句,你還要維護他麽?”

柳氏無話可說,這樣漏洞百出的一出戲,居然也能引睿王上當,她不免猜測自己在丈夫心中究竟是什麽位置——或者他其實早就盼著她的死訊,如今反而稱願?

無論因何,柳氏都不再對他抱任何希望了,就算她成功幫睿王取得皇位,難道他就會信守承諾立她為皇後麽?那可未必,柳氏有理由相信,到時候倘有更出色的女子跳出來,睿王會毫不猶豫將她舍棄,他要的,不過是一個母儀天下的裝飾品。

張貴妃噙笑看著這一幕,命人將冷茶撤去,另換上新的茶水,“現在,你可以好好跟我說一說陛下的事了。”

柳氏對於那樁意外其實了解不多,只知道是睿王從西南請來的一位苗疆方士,擅長各種蠱毒異術,據他的說法,那噬心蠱本應在行房之後立即生效,但不知怎的,皇帝並未立刻殯天,只是陷入長久的昏迷——盡管目前看來尚無覆蘇之可能。

張貴妃忖道:“人離魂之後還能活麽?”

柳氏自幼博覽群書,也看過幾本道家雜論,“魂魄無從依附,必將漸漸消散,除非附著它物,或者還能有一線生機。”

附著它物……張貴妃眼中有一絲微光閃過。

她想她明白怎麽回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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